董悦明
不知不觉,几多岁月轮回,我搭乘过一个又一个的气旋与反气旋,入青云万里,乘海浪之上,飘摇过世界上气溶胶粒子存在的无数角落;我追寻过一次又一次季风的交替,蔽日遮天,集水成云,尝试过气溶胶粒子不同的存在方式。可是,我却依然找不到你。
——楔子
(一)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我是一粒沙,气溶胶世界亿万成员之一,地球上的无名之辈。气溶胶在地球上就是这样的存在,你也许不认得每一个气溶胶粒子,但总见过无处不在的我们,你也许看不到一个我,但却无法忽视万千个我们组成的团体。气溶胶,是以群体而凸显存在的意义的。
我和沙妹自幼便努力修炼作为气溶胶的本领,虽然我们沙尘家族是气溶胶里的万年望族,但也不是每一个子弟都是气溶胶,只有脱离地面后能较长时间悬浮在大气中的沙才是真正的气溶胶粒子。成为气溶胶是一件“七分靠出身,三分靠运气”的事情,生的好的沙一有微风吹过,便可以滚动、弹跳,很容易就在大气中湍流的作用下悬浮在空中,而有些天资过于平庸的沙即使赶上大风好不容易弹跳起来却跳不高,又落回地面,无缘成为气溶胶。严格来说只有在空中的时候,我们才是气溶胶,落到地面沉降后作为气溶胶的时间就结束了,但很多时候,离开地面飞舞这件事只有零次和无数次,运气好的气溶胶一生到处飞扬,也有运气不好的粒子可能很快落回地面零落芳尘碾作泥。因此,每一个气溶胶粒子都以“飞得更久,飞得更高,飞得更远”作为终身目标。沙婶作为年长的沙尘气溶胶,孜孜不倦地承担着教育我们年轻的沙尘,她总说我们沙尘远在人类出现以前家族就已经十分繁荣,撒哈拉更是存在着沙尘家族如今最大的一脉,不知道唠叨多少次:“沙哥你们呀,就是气溶胶中第一望族的第一名脉的正统子孙!你们更要牢记‘飞得更久,飞得更高,飞得更远’,要延续下去沙尘家族的繁荣啊!”这“第一望族第一名脉”的话实在不知道听沙婶讲了多少次,很久以后,离开撒哈拉漂泊许久的我也许渐渐懂得了沙婶当时的心境。 当年从未离开撒哈拉的我们对世界的认识都停留在万年来祖上的传承,殊不知外面的气溶胶世界在人类的开垦下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然这是后话了。
沙妹就是天资极好的粒子,她的直径只有1.78微米,沙婶说像沙妹这样的大小的沙正是理想的气溶胶种子选手,是可以环游世界的沙。我的直径是2.87微米,沙婶说天资也不错,但环游世界可能需要时机。我明白沙婶的意思,沙尘家族里虽也有直径接近100微米成员,但2.5微米是一道隐形的分界线,粗细粒子的分界线。细粒子的气溶胶往往可以轻易地飞得更远,粗粒子的气溶胶往往飞的不远,悬浮的生命也较短,这是的自然的规律。沙婶看出我的忧虑,安慰我:“2.5微米只是祖上统计得出的规律,又不是绝对的分界线,况且你得明白统计学的数字只代表了群体的分布,你自己的轨迹得你自己去飞,咱们撒哈拉的沙,有天赐的好风,多少粗粒子飞出万里之遥呢!”。我沉思,其实比起飞多远,我更在意的是和沙妹一起飞。我和沙妹自出生便在一块,作为沙我没有所谓动物生物的血缘,但有炽热的情感,她娇小可爱跳跃悬浮的样子总在我的心头荡漾,她总说此生与我不离不弃,我也早已发誓此生与她共天涯。沙婶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想说什么却又终没说。
(二)拟结百岁盟,忽成一朝别
我们年轻的沙很爱听年长的沙讲气溶胶的历史,听从外面回来的沙或者其他气溶胶家族的访客(我们这里偶尔会有一些黑炭粒子或者海盐粒子)讲外面的见闻,这不仅不仅是为了排遣,更是为了学习,从其他粒子的故事中思考乘着什么样的气流,去哪里,以什么样的姿态去。
听年长些的沙说沙婶也是传奇的一粒沙,见过很多大世面的后又回到了撒哈拉。飞出撒哈拉的粒子并不少,但环游地球后重回此地的沙就不多了,沙婶也总是乐此不疲地和我们这些后生她的见闻,不过就是每次讲到最后,我和沙妹与沙婶素来亲厚,在沙妹的央求下,沙婶答应下一次风好的时候,带我们一起去见世面。
于是,在一个比往常更热的上午,气压降低地很厉害,沙婶跟我和沙妹说:“机会来了!”一阵大风呼啸而来,沙妹问沙婶这是去哪里的风,沙婶说东北信风影响下的气旋,大概率是去北美洲的,带我们去领略一下落基山脉的美丽风光。我和沙妹似懂非懂,沙妹说:“既然沙婶说很棒,咱们就去看看嘛!”,我表示赞同,无论去哪里,沙妹在我身边,就是最美的风景。
此时,却突然听到一股风发出爽朗的笑声:“你这小沙子,很有想法嘛,落基山和撒哈拉沙漠可是完全不同的地貌,你能习惯吗?”
沙妹对他戏谑的语气不太开心:“我们选择做了气溶胶的沙本就和一生固守大地的沙不一样,四海为家,何有所惧?”
风听了她的话,正然道:“是我小看了你,来吧,我带你们去大洋彼岸!”
沙婶若有所思,沙妹却非常兴奋,催着我和沙婶快快上路,我乘上了这股东风,沙婶也跟了上来,于是我们三个和千万沙尘一起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这是我和沙妹的第一次长途旅行,一路上,我们乘着的风和我们介绍了他的家族,他是东北信风的子孙,他们风的家族同样非常庞大,我们所在的气旋只是全球风系中非常小的一个集合,由他的几个兄弟组成,这次跨大洋的旅程需要几天的时间。沙妹听东风滔滔不绝的讲述听得津津有味。我看着她开心的样子,也十分开心。
没过多久,我们开始跨越大西洋,在蔚蓝的洋面上,我感到和心爱的沙一起飘扬过海是如此地美妙,我沉醉在这浪漫的氛围中。沙婶却悄悄地跟我说了一句:“你得跟住沙妹呀!”我满口答应,却没有料到危险正在悄悄来临。
逐渐我们似乎望到了远处陆地的影子,沙妹开心地和我说:“沙哥,你看,我们是不是要到北美了!”
“不是,那是南美洲,我们现在正在南美和北美洲中间的洋面,我们会从南美北部临海路过,北美还会更远一些”东风说道。
在暖的洋面上,我感觉我们乘着的风和他的兄弟间越来越紧密,风速也越来越大,东风说他们在吸收洋面的能量,他们会变得更强大。
陆地似乎更近了一些,东风突然问沙妹:“你听过人间有一首歌是这么唱的吗:‘你是风儿我是沙’?”
沙妹懵然,我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就在此时,气旋紧密的结构开始松散,我和沙婶被相邻的一股东南风挟卷,沙妹却被之前的东风继续带着前进,我努力向她靠近,两股风却使我们向着一南一北相反而去。
“沙哥,沙哥,我不要离开你!”沙妹哭着喊到。
“哈哈哈,沙团总是一吹就散了,沙妹,别管他了,一直在我的怀抱里,我带你去落基山,只有风和沙才是一直相伴缠绵到天涯的”东风转为东北风,吹着沙妹远去,他的声音在洋面上回荡。
而我,却在东南风的裹挟下来到了南美大陆。
沙婶和我说:“抓紧时间落下去,别再思考了!”
我木然地跟着沙婶一起沉降,落在了一片雨林的边缘。
我,就这样,和我的沙妹走散了。
(三)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沙妹!沙妹!”不知第几次从梦中醒来,挥之不去的是沙妹和我分离的时刻。
“唉……我害怕的还是发生了。”沙婶叹气道。
来到南美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我认真地回想了跨洋旅行的细节,才意识到这常分别早就埋下了伏笔。东风总是和沙妹说个不停,吹嘘他的伟大,一路上直说我们的气旋最终达到北美,却不曾说他的兄弟要去南美,中途他们沆瀣一气,几股风紧密地像一股风,让我们分不清谁是谁,在分道扬镳之时结构又恢复松散,我和沙婶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被东南风带走了,他自己却把沙妹带走了!
我和沙婶埋怨着,沙婶问我:“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就打算一辈子在这里和我埋怨直到我们分解吗?”
我如梦初醒,沮丧了多日后,我意识到不能再继续这样了,我必须要做些什么了。
可是为什么东风看上了沙妹呢?他接触过那么多气溶胶,为什么是沙妹?沙婶看到我的精神恢复了些,和我讲:“气溶胶的四大家族中咱们沙尘和风的关系最紧密的,沙尘家族本就是因为风他们的机械作用而产产生的,风造就了我们家族,他们也最喜欢我们家族的朴素,黑炭家族和硫酸盐家族里面多少化学作用掺和在里面,海盐家族虽然也有风的作用,但他们家族与大海的关系总是难舍难分,所以风最喜欢找沙尘在一起了。”
“可君子不强人之美!”我愤然。
“世间万物难圆满,悲欢离合是自古以来不知道多少”沙婶轻轻地说道,“以前,我也有我的碳郎”
那天,在热带雨林的虫鸣中,我听沙婶讲了她和他的故事。沙婶年轻的时候,尚在人类工业革命之前的很多很多年,那时候气溶胶的四大家族里沙尘已经占了全球气溶胶的一半,是当之无愧的第一望族。彼时,黑碳家族、硫酸盐家族和海盐家族虽也位在四大家族,规模上比沙尘家族差很多。沙婶作为最美的一粒沙,在撒哈拉度过了她最无忧无虑的时光。那时,从南非传输过来的一次生物质燃烧带来的有机气溶胶飘摇到了撒哈拉,沙婶第一眼就看到了碳郎,碳郎的直径不足1微米,沙婶的直径是1.98微米,在沙尘家族已经很小了,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比自己小这么多的气溶胶粒子,但是碳郎却非常风趣健谈,给沙婶讲述了很多南非的故事,沙婶沦陷了,自此他们一起悬浮,一起飞行。家族中的长辈虽然不看好这段感情,却耐不住沙婶喜欢,也默许了。却没想到的是,第一次工业革命之后,黑碳家族和硫酸盐家族迅速扩张,种类和数量都急剧增加,黑碳气溶胶家族中联合了碳郎的有机气溶胶家族,虽然两种碳是同宗元素,性质却仍有很大的不同。两个家族中的好事之徒在宗族的快速增长中欲望迅速膨胀,试图夺取气溶胶第一家族的位置。沙婶和碳郎在回到撒哈拉的海上卷入了一场沙尘气溶胶和碳类气溶胶的混乱之中。碳郎不愿回到家族,只想和沙婶厮守,他的同宗几个粒子在威逼利诱未果后,选择了碰并,准备和碳郎强行形成新粒子,碳郎不从而坠入了大洋,在水中分解消逝了。沙婶悲痛欲绝,就此发誓与黑碳家族和有机家族不相往来,守护沙尘家族的位置,独立飘荡。
沙婶讲完后,我俩陷入了沉默。良久,沙婶说:“你该庆幸,咱们沙尘不易发生化学反应,也不易溶解,沙妹至少还活着。”我想安慰沙婶,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尽快落地吗?”沙婶突然问我。
“不知道,尽快落地这样离北美还近一些?”我茫然。
沙婶说:“这前面就是真正的热带雨林了,进了雨林,你我就再难出来了。亚马孙的雨林,是我们撒哈拉的沙的一大归宿,我们落入土地,就再难成为气溶胶了,慢慢地,我们也变成了土壤的一部分,流沙变沃土,这雨林里茂密的植物,很大一部分都靠我们同胞的滋养呢!”
我吓得一激灵,若化作泥,我怎么去找我的沙妹呢!
当务之急,是离开雨林,去到北美!
我和沙婶不放弃每一次风起,滚动、弹跳,努力跃向空中。终于,在无数次的尝试后到达了大西洋的岸边。我们打算再次乘着去往北美的气团,飞向北美!但是,正当我们准备混入带着大量同胞的气团时,东南风却认出了我和沙婶,把我们再一次吹回大陆,并警告我们:“在我的地盘,我不会让你跨过大洋的!我可是答应了我的东风兄弟的!”
我和沙婶有些心灰意冷,被风记住了,没有风我们可怎么去北美呢?
再次回到雨林的边上, 旁边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孩子们,别灰心,总能有解决办法的”,我们寻着声音找去,是土壤中传来的声音,仔细一看,有一个似乎不像土又不像土的颗粒,沙婶惊呼:“沙爷!是你吗?”原来这是沙婶年轻时族里的长辈,落到雨林多年,已经快成为土了,沙婶不觉有些伤感。
叙旧后,沙婶突然想到什么,“沙哥,你愿意为了沙妹冒一次险吗?”
我毫不犹豫:“为了沙妹,我什么都可以!”
沙婶说:“沙爷的模样启发了我,也许我们可以改头换面去北美。虽然我们不像硫酸盐他们容易成为云凝结核,但是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如果我们可以变成云凝结核,也许可以去到北美!”
听了沙婶的话,我非常震惊,这确实是一个很大胆的想法!
沙尘的活化率很低,凝结增长非常困难,但是只要有那么一丝丝的概率,我总要试一下。
非常幸运的是,在一次剧烈的湍流运动中,我和沙婶扶摇直上到了积云之上,过程中我和沙婶抓住机会,被水滴所包裹,居然真的成了云凝结核!这个云团运动到北美的西海岸产生了降水,我和沙婶抓紧时机,落了下来。
到了北美,我和沙婶多处打听,却没有沙妹的消息。找到了当时从撒哈拉一起奔赴的伙伴,他们去说沙妹当时不愿跟那股东风一起走,一直想要追我而去,后来消失了踪影。
沙妹,你在哪?我上天入地,为何找不到你?
(四)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飘荡了整个北美,我依然没有找到有关任何沙妹的线索。
沙婶说,也许沙妹根本没有来到北美。
可是,那她会去哪里呢?
我在地球上漂泊了一圈,依然没有她的身影。
万念俱灰之时,我最后到了南极。
看着南极大陆满眼的白,我想到了撒哈拉当年满眼的沙。那时候,我和沙妹一起听沙婶讲她的见闻时,沙妹问沙婶:“这世界上的尽头在哪里呀?”沙婶想了想,说大概就是极地吧,沙妹又问沙婶去过极地吗,沙婶说她也没有去过,沙妹当时满心都是憧憬,她那么好奇的性子,特别想知道这世界的尽头是什么样的。
想到这,我轻轻地说:“沙妹,我来看南极了,这极地的样子,你看过吗?”
我沉降在了南极,无力再次弹跳。
冰封之时,我想到了热带雨林里沙爷说过的一句话,“宇宙万物,谁也无力抵抗时间的洪流。”
参考文献:
《大气气溶胶》课程课件,李婧,2019.